来源:齐鲁网
2017-08-30 10:24:08
作者:小飞侠
在开场前五分钟才买了票去看《敦刻尔克》。以我这半吊子的背景知识储备,电影三条线索齐头并进、最后再收拢归一的叙述方式,看下来并不轻松。战争题材本就沉重,加深了我对戏里诸多人物的集体脸盲。很多时候,一场战斗场景下来,谁伤了谁又出了什么事,我的反应总是要慢半拍。因此,与其讨论什么情节,我能说的大概只有细节。记住这些细节倒并不困难,因为它们背后共同的主题,是人性。
“那就够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敦刻尔克”这一模糊的概念在我脑海中一直是宏观的。三十三万多人的救援和撤退——啊,这辈子至今打过招呼的亲人熟人生人路人加起来有这个数吗?
影片给人的第一个惊喜,便是尽管有十分宏大的背景,但这其实是一部非常微观的电影:三段视角的主要人物,是九位再普通不过的人:偶然相识、共同等待撤退的三位二等兵;应召赶去救援的平民船只“月光石号”;以及为撤军救援保驾护航、执行歼击任务的空军三人组。
似乎只有在扫过码头那黑压压一片等待救援、却被战争磨得面无表情宛若僵尸的士兵时;在对指挥官加起来不过十来分钟的刻画中,镜头背后作为“重大历史事件”的敦刻尔克才会若隐若现。
一份宏观的痛苦(奇迹?)到了这里被拆分成千万份微观的痛苦,再选择其中的三个聚焦、放大……这非但没有稀释前者的震慑力;恰恰相反,后者赋予了前者更不容忽视的实体形状,让前者因此而少了些遥远与飘渺。也正是这样,才使这部影片在三组微观视角的穿插间所引发的对战争的反思,远比歌功颂德、说教树靶式的居高临下的作品更掷地有声:它让人重新审视战争带来的最严重的破坏究竟是什么?不是利益、不是秩序。甚至不是山河土地。战争首当其冲大肆冒犯的,是生命。是“活着”本身。
我想,这也会是《敦刻尔克》想要给出的答案。借一位等候在火车站列队欢迎幸存士兵的英国老大爷之口:双目失明的老大爷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抚摸着一位又一位走下火车的士兵的脸庞,说着欢迎回家。以这份慈祥消解回家者的沮丧和沉重却并不容易。其中一位士兵甚至略带绝望地说:“我们所做到的,不过是存活下来而已!”“那就够了。”老大爷如是回答。
“是的。他没事”
三组叙事中,我最喜欢的,还数“月光石”号上的那三个人:船长道森、他的小儿子彼得、及彼得的朋友乔治。途中,他们救了一位在海上落单的士兵。后者却因为太过恐惧,在得知他们是前往敦刻尔克参与救援后,疯了似地极力劝阻。争执过程中,规劝的乔治被推搡摔下楼梯撞到铁块,最终不幸身亡。但后来,当那人略带愧疚地问起那小子应该没事吧,彼得以复杂的眼神沉默了一会,最终只是回答“是的。他没事。”我当时分明以为他都要冲上去揍那个患有“炮弹恐惧症”而无法自已的家伙了!一秒钟后,彼得与父亲交换眼神。父亲肯定地点了点头。
在我看来,这是整部影片中最为温柔的时刻。甚至比最后一位坚守战斗的飞行员因燃油耗尽而迫降时的凄美残阳更为温柔。它几乎定义了道森:整部影片中最为明亮的一位人物。他在战争初期就失去了开战斗机的大儿子,却仍坚持应召、延续儿子的遗志;但另一方面,战争的创伤却并未让他的心灵像其他受伤害的人一样蒙上灰尘。对于他救上船的那位罹患“炮弹恐惧症”的士兵,即使在后者疯狂发作的时候,他所表现出来的也只有克制的理解和悲悯。当那位士兵逐渐逃脱心魔,能重新感受到愧疚、重新投入救援,父子俩纵有对逝者的万般不舍,最终也仍是选择对生者之脆弱(及其来之不易的振作与善良)小心翼翼的守护。
如果说卷入战争在很多时候是种身不由己,那么对善良依旧坚守,则是恶劣环境下最值得敬佩的选择——人之为人最闪闪发光的优雅与尊严。
“献给所有生活曾受敦刻尔克事件影响的人”
结尾处的献词,是这部电影最后一个让我感动的细节。
这当中提到“曾受影响”的,自然是指那三十三万被撤走的盟军士兵及其家人,以及那些参与了救援的军民。但显然又远远不止这些。被征去当兵轰炸敦刻尔克的德国军人,在大后方一切为侵略服务、失去自由和理智而陷入狂热的德国平民——他们的生活难道没有受到敦刻尔克事件的影响吗?
这部电影,便也是拍给他们的后人看的;这段历史,当也需要所有各方共同铭记、正视、并珍视——不为算账。不为复仇。而是在程式化的审判与清算过后,尽可能深刻地体会战争给每一个卷入者带来的伤痛和扭曲,并认真承诺尽自己所能,让这种人为的终极创伤,决不重演。
不禁想说七十几八十年前,华夏大地上旷日持久的惨烈,受影响的人远多于加莱海峡东侧的敦刻尔克。可惜的是,抗战胜利早已一甲子有余,却鲜有影视作品能以如此温厚宽广的立场作为出发点。中国的大部分抗战作品,都只是拍给自己人看的。这本身也许并没有问题。
问题是当“抗日神剧”之“神奇”越来越匪夷所思,这一题材能够吸引的,便只剩愿意自我感动、容易被煽动仇恨的可怜人;当这段本应严肃的历史一再被消费、消遣、乃至被娱乐,对这种出发点和讲述方式的倦怠便也被拖累成对这段历史本身的麻木不仁。
于是,比起如今的英法德,几十年后的“中日和解”仍受困于同一个僵局:曾经加害方的多少后人,至今不知受害者“痛”在何处以及痛的程度;而受害者的后代,连加害者在“恶”的背后是否痛过也不屑关心。然而,对于这一巨大且沉重的心结的前半部分,在一味埋怨对方不曾为了解与和解做出努力之余(真是这样吗?),我们作为受害方的后人所提供的历史叙事,除了无可厚非的无尽谴责,是否可以并且应该还有别的可能?比如,试着少用一些理所当然却带有太多棱角的家国话语,换之以更柔软、更通用却也往往更有力的,人性的语言。一如这部《敦刻尔克》。
可喜的是,最近也难得地出现了一部往这方向靠拢的抗战作品。
影视既是种艺术化的语言,便不免涉及接收、理解与消化。围绕《二十二》是温情脉脉还是避重就轻的争论,虽令人遗憾,却也似乎并不在意料之外。无论怎样,在更“完美无瑕”的呈现或铭记方式出现之前,以人性之网把被遗忘者从历史的暧昧乃至冷漠中打捞上来的努力,已是目前中国抗战作品所能期待的、最令人感动的进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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