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齐鲁网
2017-02-18 11:11:02
作者:胡春雨
一片残破的厂区,早已杳无人迹。开阔的大院里,几座破败的厂房、一批锈蚀的设备,凝固着早已逝去的时代,悄无生息的弃置在小县的一隅。铁合金厂——曾几何时,也曾热火朝天。据说最初是文革后期的央企,因为临近兖矿配置在了邹城,无疑成为小县的主要产业之一。
可以想见,这样根红苗正的经济单位,曾是令人追捧的空中花园,成为很多家庭一两代人的衣食之源。兴废之间,承载着普通市民大半生的人生轨迹,演绎着他们的忧喜悲欢。然而,历经时代的转变,伴随国家道路的转折,从计划经济到回归市场,从复苏经济到复苏生态,从生产力的大解放到供给侧的大调整,很多辉煌一时的企业,在汹涌的经济大潮中沉没,留下一堆堆沉重的遗迹。
数十年间,落后产能的过剩与创新,自然资源的消耗与生态文明的建设,成为供给侧结构性的矛盾。随着经济总量的扩大,旧的发展模式难以为继,一些国企首当其冲。能否“凤凰涅槃”、“腾笼换鸟”,成为生死存亡的课题。于是一代央企在高指标高积累、偏重重工的时代诞生,却未能踏过产能过剩与环境承载的坎。在崭新的古城中,留下一块时代的印痕,默默守望着城市前行的脚步。
“去看老火车头”。在当地朋友的带领下,成了意外行程最大的理由,传说中的工业遗迹之旅就此成行。上一次参观工厂,还是十几年前去济南钢铁集团,正是钢铁行业高烧不退的时候。而今走过破败的厂房,穿过巨大的设备,自成一道与自然风光截然不同的景观。带着新奇,也带着苍凉。
踏过锈蚀的矿堆,在枯草丛中找到了黑色的蒸汽机车——朽迈不堪、锈迹斑驳,趴卧在时代停摆的位置。顽童的年纪,我便曾坐过这样的火车,记得第一次坐火车恰好是来邹城,便是坐的这种火车。曾几何时,老火车头乃我心目中铁路的经典意象,少年时代却突然听说成了中国与世界差距的象征。的确,不要说现在的高铁,就是比起后来的内燃机车,也俨然成了老气横秋的古董。
我还是头一次谛视它的车身,头一次登上只有电影镜头中见过的车头内部:火红的炉子,几个工人一刻不停的填碳,而今都已成为冷却的记忆。我想它一定是人类在蒸汽机时代的经典作品,曾经驱动它的时代快马前行。如此硕大而坚固的车身,如此精密而巧妙的仪器,直观地体现着近代以来人类科技文明的觉醒,与产业经济的革命。然而我突然疑惑,它早已落后于我们的时代,为什么竟会出现在眼下的时空之中?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企业,为什么仍在使用蒸汽时代的遗产?在向创新求发展的当下,它能追上时代的大潮么?在它诞生的文革后期,日本已成为仅次于美苏的经济大国,像子弹头一样飞腾的新干线已经开通。或者它的命运错了:本应出现在博物馆而非企业。
车身上“大同机车”的字样,清楚的表明了它的身世——山西制造。遥望它的时代,整体面貌似乎很大程度停留在工业化初始阶段,远远落后于世界经济的发展。中国社会能否现代化,能否向着发展的前沿奋起直追、后来居上,百年来始终是决定中华民族命运的主线。“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国家的竞争总是综合国力的竞争,文化的繁荣首先取决于经济基础。自晚清洋务运动以来,中国社会在近现代化的道路上曲折前进。整个民国时期,山河破碎、内忧外患,没有多少时间从事梦寐以求的国家建设,遑论改善民生维护稳定。久怀帝国野心的日本,容不得中国的统一与复兴,乘衅而动,打断我们现代化的进程,民族矛盾成为时代的主题。直到共和国江山一统,终于重启了这一发展进程。然而在东方文明的大转折中,我们对国家道路的选择,竟是如此的曲折与艰难。
战争改变世界。二战结束后,法西斯势力被扔进了历史的垃圾堆,冷战格局迅速展开,殖民地民族解放运动方兴未艾。千疮百孔的神州大地上,共和国历史性的崛起震撼着世界。国际国内两个大局,深刻影响着每个人的命运。建国初期,我们对外向苏联一边倒,对内提出了过渡时期总路线,快速工业化成为国家的目标。一五期间,基础建设在苏联援助下大规模展开,初步奠定着中国工业化的基础,然而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就此形成,为后来的改弦更张埋下了伏笔。
天地重开,乱极思治;遗黎惴惴,何求不获?可以想见此时人民面貌的欣欣向荣。然而国际国内的一系列风暴,不久便狂哮而至:中美对峙,热战朝鲜,中国与发达世界长期隔绝;中苏交恶,陈兵百万,由合作变成了对抗。与此同时,作为第三世界大国,中国也在亚非拉解放运动中发挥着积极作用。战争的结束,送来了休养生息的机会,但人类文明向何处去、世界格局如何构造的命题,永远在路上。纵横捭阖,龙虎方争,世界大战的阴霾笼罩着人类,落后的中国深陷其中。
在人民战争、国土防御的战争思想下,备战的需要势必成为社会生产、生活的一条主线。在国内,从大跃进、人民公社,直到十年浩劫的总爆发,无数运动使国家全面内乱。以打仗方法搞建设、脱离市场搞经济,国家道路的探索陷入了歧途。直到文革后期,当这家重工企业应运而生,仍在使用蒸汽火车,成为那个时代中国工业水平的代表。
而今历经“摸着石头过河”的改革开放,中国从未像现在这样接近伟大复兴的目标,也有先天不足而面临“成长中的烦恼”。回顾这段国家道路的选择,民生——“社会的生存,国民的生计,群众的生命”,才是社会发展的基础;只有利益的调和与和谐的社会,才有国家的安定与人民的幸福。
孙中山先生指出:“所幸中国天然财源极富,如能有相当之开发,则可称为世界中无尽藏之市场”;“我们要拿外国已成的资本,来造成中国将来的共产世界,能够这样作去,才是事半功倍”,与今天的国策一脉相承。从孔子“天地不合,万物不生”的文化命题看,人类及其文明只有相互交往才有发展。而民生的主题,意味着以人的需要作为经济发展的源泉,在需求与供给的循环、消费拉动与供给改善的互动中,提供发展的动力。朱子云:“民富,则君不至独贫;民贫,则君不能独富”。正是几十年“一心一意搞经济建设”,才使中国社会的面貌发生古所未有的变化,综合国力与国际地位水涨船高。我想,经济大潮譬如源源之水,自然生发于天地之间,“趋利如水走下,四方无择也”,即可润泽宇内,使万物向荣,也可泛滥成灾,旱涝不均。
《老子》云:“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淮南子》云:“若吾所谓无为者,私志不得入公道,嗜欲不得枉正术,循理而举事,因资而立功。”其间包含了市场主导与政府调控,及其相互关系的命题。回顾汉代中国的勃兴,无为而治的黄老学说与当下市场机制中政府职能的改革,岂非异曲同工?古今中外,无时不变,莫不差异,但总有不变的“道”。
眼下这科技文明的机车,与我们脚下“郁郁乎文哉”的邹鲁故国,仍在文明的时空中感到巨大的反差。在这个巨大差距的追赶中,我们曾对赖以安身立命的文明信心丧尽。而今随着经济的发展与文化的自信,文化的复兴必将成为历史的强音,期待东方圣城的邹鲁故国勇立潮头。大势所在,皆有定数。遇到问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直面问题的勇气与方法。而今铁合金厂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但它所在的城市已长足发展,眼前这冷寂的热土,即将迎来新的转折。愿它潜值无限,时运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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